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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心理

青蛇劫起

创伤者的防御指南

MOVIE

《白蛇2：青蛇劫起》

观影指数：5颗星

某瓣评分：7.1

主演：唐小喜、歪歪、魏超、赵铭洲

导演：黄家康

创伤缘起

1.分离事件

《白蛇2：青蛇劫起》的故事是从一个极富有戏剧冲突的分离事件开始的。

法海抓走许仙，将小白镇压在雷峰塔下，本想对小青网开一面，结果她却不识抬举，硬要跟法海死磕，只好将她打入修罗道。

弗洛伊德说，分离是人类的基本焦虑。激烈的分离场景能够激发人内心的恐惧和创伤性体验，这个开场于是便成了女主小青内心创伤的缘起。从这一幕开始，故事走向了女主独自一人，面对、处理、化解和超越这个创伤的旅程。

法海站在人神的立场，斥责小白不遵守妖道，不安分守己埋头修炼，非要被欲望驱使，勾引人类，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责。小白和小青则站在情感的立场，认为法海你不懂爱，你只是为了守护你背后利益集团所定下的规则，用我们的牺牲为你的飞升做背书。在激烈对立的冲突之下，最后只好以力量的强弱作为争论胜负的裁定依据，这也使得小青在整个故事里有一个不可打破的执念——唯强唯尊。

变强大、打败你，是小青在一开篇为自己定下的戏剧目标，这个目标推动了后续剧情的演变和发展，也在最终落幕时看到了她在完成目标后获得新的启发和感觉，从而在内心中完成对创伤的超越。

2.修罗城

《白蛇2：青蛇劫起》的导演曾经说过，在这个故事里面，戏份最多的主角，不是小青，而是修罗城。

修罗城为修罗道而建。最早在古印度婆罗门教的世界观当中，世间众生因业报不同有六个去处，其中三善道：天神道，人间道，修罗道；三恶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这就是大家通常说的六道轮回。

修罗道，位列天、人二道之后。这二道当中的神、人、妖、精、怪们，由于颠嗔之心、执着争斗，或犯下重罪，或无视规则，都会坠入其间。在修罗道修行，如不能重归天神或人间，死后再堕落三恶道的机会很大。所以，南传佛教中，修罗道也被列入恶道行列。

按照导演的意思，故事里的这座修罗城，或许可以看成一个超级不稳定、不具有涵容气质，没有帮助和托举功能的迫害型母亲。在这样的母亲环境中，如何生存，如何修行，如何进阶，都会成为主角的挑战。外在的封闭、堵滞和无常，以风火水气四种自然灾害形成的天劫，摧枯拉朽一般与生存发生最直接、最激烈的冲突。要想脱离其间，除了宝青坊主提供的衔尾蛇机会，就只有像老牛一样，和法海私下交易，成为他的刀。无论哪一种，最终成功的几率都只是微乎其微。

创伤防御

1.理想化客体——孙姑娘，司马官人

在建构了故事的世界观和戏剧目标之后，我们再来看看主角在过程中都做出了怎样的反应、努力和突破。

根据客体关系理论，人从来到世界就在寻找对自己好，能够照顾自己、帮助自己的客体，同时人为了能够建立对生存、生活的信心，也会对这些客体进行理想化。对创伤患者而言，崇拜、赞美、夸大、理想化客体，往往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防御方式，就好像跟着一个美好的、强大的人，自己也能变的更强大、更安全一些。

小青最开始来到修罗城，建立的客体关系，对象都是她的理想化客体。

孙姑娘是一个来自现代，干练飒爽，信息多元，能力出众的女孩，小青在刚刚痛失小白之后，从依恋一个强悍的妖类女性，转而依恋一个强悍的人类女性，看似是往前迈进了一小步，但是，孙姑娘很快遭遇不测，对小青而言，这段经历无异于是对丧失小白的一种强迫性重复。

司马官人是小青接下来找到的第二个依恋对象，这个强悍、理性、同时油腻的人类男性，他在故事里一直被称作官人。这是宋朝对于男性的称呼，宋朝臣子会称呼皇帝为官家，有头有脸的男性都会被称作官人，小白也称许仙为官人。所以，司马官人不仅仅是小青继续习惯的依恋模式，同时也从依恋强大的女性转而依恋强大的男性，这不仅是进步，而且里面还有些俄狄浦斯的味道。只可惜这个司马官人徒有其表，并无担当。

对于创伤患者而言，寻找不同类型和更加强大的理想化客体，始终都只是一种防御。一再的强迫性重复过去的创伤场景，也让小青意识到，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2.自体客体——蒙面小白

在几个理想化客体相继坍塌以后，为了疗愈内心的创伤，小青明白了只有自己强大才是真的强大，所以男性化的小白登场了。

虽然蒙面小白是作者为小青安排的另外一个角色，但我更愿意把他看成是小青的自体客体，用来填补和完善她的不足。

蒙面小白和小青在进入修罗城后，呈现出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小青迅速结交队友，加入帮派，战斗，明确目标，兴奋而且躁动；蒙面小白却成为游侠，特立独行，远离人群，躲避，没有目的，孤独并且抑郁。

两人呈现出两个完全不同的面相，蒙面小白的稳定和坚守确保了小青在一次一次进入黑风洞后，他会为她守护洞口。

其实从电影上映前，关于蒙面男的人设我和朋友就有很多猜测。自体客体在每个人成长中不可或缺，至于他究竟是谁，要看故事需要主角修通和补足哪一部分，不能一言以蔽之。我因为好奇，找追风的策划打听过，有一个有趣的回答，说追风要创造自己的漫威宇宙，所以蒙面男是追风另一部同属废土风格的电影《哪吒重生》里的李云翔，所以，当我看到电影里蒙面男拿下面具，居然不是李云翔，我当时极度的错愕。在我内心当中，我更加期待这个蒙面男是法海。站在蛇妖的对立面，法海同样也有着自身人格的缺憾，难道他就不应该跟小青一块儿被打入修罗道好好整合一下吗？

3.阴影——宝青坊主，老牛，法海，许仙

在理清主角身边的几个主要客体之后，我们不妨再来看看与他们命运息息相关的阴影人物。这其中有通俗意义上的好人，也有坏人。好人可以给主角创造困境，坏人更是如此，一个故事的精彩程度往往就是坏人决定的。

宝青坊主是追风这两部以白蛇传为题材故事当中的原创角色，同时也是最受观众欢迎、人设最成功的角色，从片尾彩蛋来看，接下来还有她当主角的独立番外。她的身份成谜，亦正亦邪，不好不坏，同时又具有上天入地、博古通今的能力，不但能够完成智慧老人启迪主角的任务，也会点明厉害，从中牟取私利，毫不手软。某种程度上，她更像一个厉害的女巫。

老牛作为妖怪首领，为了脱离修罗城，不惜成为法海的刀，最后结尾八百米长跑，差点把我看哭了，一枚棋子的悲剧结局是他早就注定的命运。

法海出场时年轻、英俊、法力无边，但行事却像个老古板，冥顽不化，不知变通，所以我更愿意理解小青在黑风洞，熬鹰一般将法海变成一个老和尚，其实只是撕掉了他外在的青春画皮，呈现出苍老的内在心灵。

许仙仅仅是在开场时候出现，是一个在法海梵语咒印下连腰都直不起来的男人，无力反抗，无法动弹的工具人。

创伤处理

1.黑风洞

创伤处理当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环节是要帮助来访分清内心现实和真实现实。小青从落入修罗道的那一刻开始，整个故事就仿佛走进了她的内心现实，这里俨然一片荒凉废土，要如何在这里活下来，如何从这里走出去，按照精神分析的方法，就只有往更深处去，去寻找深埋在其中的资源和能量。

黑风洞就是小青内心更深处，也可以说是潜意识的更深层，或者是小青的梦中梦。这个洞的位置很有意思，在一辆高速移动的公共汽车上，而这辆汽车又行进在一个瞬息万变的城市里，似乎是这个不稳定世界中唯一稳定的存在。小青在这里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真实现实，打败将她投入修罗道的敌人法海。

每个创伤者在创伤形成后，都会有各式不同的防御，荣格说过，人们会想尽办法，用各种荒谬的办法，来避免面对自己的灵魂。修罗城就是小青避免面对丧失小白的办法。荣格之后又说，只有直面灵魂的人，才会觉醒。所以最后，小青走进黑风洞，直面自己的恐惧，并且战胜了它。

2.哀悼的完成

故事结束在千年之后，小青重游西湖，在雷峰塔找到那只碎裂的骨钗，进而发现无池当中，蒙面小白看到的执念，就是小青。

那一刻，姐妹情隔空呼应，我为你而执，你亦为我而执，小青终于可以放下两度失去小白的分离和丧失之痛，完成这份哀悼。

在确认小白对她的情感后，变强大、打败你，不再是小青的目标和方向，也不再纠结于小白的悲剧命运，小青终于可以通过小白的眼睛，通过无池的水面，看到自己，看到那个在惊蛰之日，奋不顾身跟姐姐一起水漫金山的小青，她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并不会因为失去小白而失去自己，她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做自己，去建立新的关系，去把握自己心中的感觉。

没有修罗城这一遭，没有小青和小白的二度相遇，没有一切的劫难，没有舍身为她拼死一搏的蒙面小白，小青或许依然不能从“否认、愤怒、讨价还价和悲伤”中走出来，走到最终的接纳。死者可以复活，生者亦可以死去，已经过去的事情可以再现，尚未发生的事情也有先兆，当创伤的人真正完成哀悼，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无疑，《白蛇2：青蛇劫起》是一部非常有心理学头脑的电影，也是一部在观看之后对我深有扰动的佳作。如果Q4季度没有太大意外，这也将是我心中最好的国产电影。

AUTHOR

吕晓娟-编剧/作家

自年跟随施琪嘉教授学习心理学，作品有《青春创世纪》、《有酒的地方》